编者手记：楚雄州作家李光彪2020年捐献十年稿费支持湖北武汉抗疫，获“中国好人”、“云南好人”，第八届“云南省道德模范提名奖”、第七届“楚雄州道德模范”。李光彪支持抗疫的纪实作品《一片鹅毛的绵薄心意》已被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以艺战疫”数字博物馆珍藏。
一片鹅毛的绵薄心意
李光彪
一
鼠年除夕之夜，一场贵如油的春雨过后，想不到又迎来了一场瑞雪，大年初一起床，放眼山川，大地仿佛戴上一个白色的大口罩。
雪！白口罩的颜色。让我想起了不平静的腊月。一场始料未及的新冠肺炎疫情，就像长满翅膀，从四面八方延绵不断飞来。很快，我手机里应接不暇的几乎都是防控疫情烫人而又揪心的信号。
这些跨越千山万水，蝇蚊般飞舞的信息，给我一个不可掉以轻心的悬念：新冠肺炎疫情已经近在咫尺，潜伏在身边，仿佛就是蚊帐外的蚊虫，就隔那么一层薄纱，随时都有可能钻进自己的躯体。
于是，身边很多人和我一样，互相打听，争先购买口罩。一下子，口罩成了紧俏的抢手货，药店、医院都难以买到。女儿费了不少心思，很快从网上高价淘到几只口罩，再三叮嘱我们要有防护意识。偶尔迈出家门，逢人都戴上了各式各样的口罩。你罩，我罩，一瞬间，口罩成了众人防疫的护身符，口罩成了人们的救命稻草。
几天来，生活的空间被口罩压缩，变得越来越窄，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让我想起了那个缺医少药的童年时代。院子里二叔家的一个小弟“出天花”时病恹恹死了，还有邻居家的一个小妹子发“打摆子”病也夭折了。那时，母亲还经常给我们讲述这样一个血淋淋的故事：村里有个和大哥同龄的家房姐姐，死于肝肿病”，家人把她待葬的尸体停放在院子里，用掼谷子的竹海簸罩住，第二天却行尸走肉般不翼而飞，被饿狼叼走了，惊讶万分的村邻乡党们手握棍棒刀斧，浩浩荡荡向村后茂密的森林挺进，翻山越岭沿着血迹找到那位姐姐时，只剩血淋淋尸骨和丝丝缕缕沾满血渍的衣服。全村人义愤填膺，发誓要灭掉恶狼，扒掉恶狼的皮，吃掉恶狼的肉，接连三天三夜进山搜寻，狼杳无音信。从此，村里的人却再也没有见过狼，那个狼吃人的故事经历几代人的版本流传至今。
中国有句古训叫“病从口入”。十七年前发生的非典，今天发生的新冠肺炎，据说都是因为人嘴馋吃野生动物引起的。人和动物原本是一个地球上的生物，都同在一个家园。人类从猎捕野生动物到驯养家禽六畜，已经进入了人与动物共生，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时代，并非食不果腹缺荤少肉。但是仍有为数不多，良心泯灭的利欲熏心之徒盗捕贩卖野生动物，也有豺狼虎豹食客，果子狸敢吃，蝙蝠敢吃，祸国殃民。
果子狸和蝙蝠这两种动物，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也曾见识过。每年秋天，柿子成熟，就会有果子狸攀上树枝偷吃柿子。在那个年代，一个柿子三分钱，关系到娃娃读书的铅笔字本，家里的火柴针线，果子狸偷吃柿子，就像小偷掏了别人口袋里的钱，很讨人恨。有一年，村里的猎手用豹夹在柿子树上扣到一只果子狸，全家人烫煺吃了，后来猎手得了一种怪病，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医治无效死了。从此，果子狸年年来偷吃柿子，再也没有人敢惹它。只是现在乡村满枝头红红的柿子挂到寒冬腊月，没有人摘了，果子狸也早就销声匿迹了。
在家乡人的眼里，蝙蝠是怪物。每年夏天，全村人晚饭后，开会似的坐在那架村庄脊梁的石梯上吹牛聊天歇凉，蚊虫也开会似的一群群盘旋在人群上空，蝙蝠就哀叫着从空中俯冲而来捕食蚊虫。此时，有人就会惊呼怪物来了，在场的人顿时毛骨悚然。也有人借题发挥，说蝙蝠是因为某只不守规矩的老鼠偷吃了盐，就长出了翅膀，不伦不类，被老鼠王爷当作另类开牌出群。也有人说蝙蝠是鬼神的化身，会说话，和禽类在一起，它说自己有四只脚，像野兽一样凶猛；和兽在一起，它说自己有两只翅膀，会飞上天空。因而对于蝙蝠这种禽兽连体的动物，乡村里没有任何人愿意招惹它。如果发现有蝙蝠在谁家的墙洞里安家筑巢，主人家就认为是不祥之兆。
人类和病疫的抗争自古有之。二十年前，我在乡镇工作，有个村庄发现牛患了口蹄疫，为了尽快切断疫情，我们采取干部包村，挨家挨户做群众工作，全村五十多头黄牛水牛，被赶到一个远离村庄的山坳里，怎样处置又是一大难题，问了好几个屠夫都说下不了手，无奈之下只好组织干部，把牛当作死刑犯逐一枪击。整整一夜枪声未停。牛的血腥味，老百姓的眼泪，是我终身难忘最悲壮的场面。十四年前，一场闻名全国的狂犬病疫情在我的家乡爆发，狗咬伤人死亡的病例已经确诊，一场史无前例的打狗行动开始，就引来了不少热议，有人骂狗，有人借狗骂人，众说纷纭。后来又遇上禽流感，鸡鸭鹅一度遭殃，为了防止疫情扩散传染给人，不得不杀鸡用牛刀，进村入户拉网式排查扑杀。猪的命运也是多舛的，近两年的非洲猪瘟，直接影响到了千家万户的盘中餐。
前几年，我在林业部门工作 ，曾参与过濒危物种绿孔雀栖息地遭到破坏的环保督察整改；曾参与过自然保护区内矿山、砂石厂、风电厂等破坏生态环境的各种违规整治；也查处打击过不少盗捕贩卖野生动物的案件。想起这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回望走过的历程，一部部人类与动物相依并存的发展史，一幕幕人类与动物较量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一次次人类与瘟疫博弈的抗争，究竟是人类养育了动物？还是动物养育了人类？
猝不及防的役情再次向人类敲响警钟。我从手机里看到那些戍守边关的战士、值守新闻媒体的记者、医院值班的白衣战士、送快递的小哥、守护平安的警察、守护家门的保安，看到有人彻夜不眠，有人奔赴前线，有人捐款捐物。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我们见证了中华民族一家亲的民族精神，我们看到了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我所居住的滇中楚雄，从城市到乡村，从乡村到城市，人人皆知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在有条不紊展开，年的味道仍在张灯结彩的气氛中弥漫，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落。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年初七，又一场春雨降临，像一次彻底的消毒杀菌，大地洁净，草木清新，小区里的茶花、玉兰花、炮仗花，像春的信使，争先开放。
自从春节收假上班以来，疫情的风声一天比一天紧，生活和工作进入了一种接受检测的状态。每天从家到办公室，进进出出，都要戴口罩、扫码、量体温。为了打发这种两点一线的时光，我开车时喜欢打开收音机边走边听，约10公里20多分钟，塞满耳朵的几乎都是有关新冠肺炎疫情的新闻：有的农民捐献蔬菜水果，有的为医务人员、卡点执勤人员免费提供食品便餐，全国各地不少爱心人士捐款捐物的行动一浪高过一浪。
二
我是地地道道的楚雄人，对楚雄的历史也略知一二。
据司马迁《史记.西南夷立传》记载，大约在公元4世纪末，楚威王派庄蹻率军入滇，“以兵威定属楚”。楚雄古称“威楚”由此而来。回望历史的长河，楚雄和湖北从古至今就血脉相连。新冠肺炎让湖北武汉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楚雄也陷入了深深的牵挂！
2月11日，楚雄州驰援武汉咸宁的医疗队27名医务人员应战出征，他们不是去寻根，而是去“疫”线。因为，荆楚大地有楚雄人脐带相连的同胞。
作为楚雄人，我不是医生，不能前行。湖北武汉，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2月14日，所谓的情人节，我给妻子买了一大束玫瑰花，为妻子营造了几分情人节的浪漫。晚上，我又和妻子吹了枕头风，准备把近十年来自己写作的稿费收入捐献给湖北武汉疫情重灾区。没想到“老情人”十分爽快：“稿费是你辛辛苦苦一分一厘写来的，要捐就捐嘛。”
周末回岳母家吃饭，妻子说了我捐稿费的打算，做过肾坏死、直肠癌手术，必须三天血透一次的岳母却说：“想捐就捐，这是做善事，你得来的这些稿费都不是黑线”。这些积攒的稿费，当年我和妻子去邮储银行开卡时，曾经承诺退休后带着她游走世界。去年，我又和妻子商量先用来出版我的散文集《故乡的眼睛》，妻子也答应了。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现在我又变卦，妻子也顺从了。
“家长”点头，我又给女儿发了微信：姑娘，我已和你妈商量，准备把我这些年的稿费全部捐献给湖北疫区。虽然目前你还有很多困难，但疫情面前，比你需要资助的人更多，请你给予理解。
女儿回复微信：支持父亲的决定，爱国大义，为你骄傲！
2月17日晚下班后，我怀揣妻子和女儿给予的正能量，开车去了邮储银行。门前，冷风嗖嗖，行人无影，自动取款的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孤身一人的我就像潜入墓穴似的，一种莫名其妙恐惧油然而生。插卡、输密码，哇！卡被取款机吐了出来，妖里妖气提醒我：对不起，本机不支持，请取回你的卡。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把卡翻过身又喂进去，啊，真是忙中易出错，仔细一看是我把卡插倒了。操作、输入、取款，反复几次，取款机沙沙点钞票的声音，就像我曾经在打印文稿，吐出的一沓沓“老人头”就像印刷厂在为我印刷新书。猛然间，取款机背后又传来妖里妖气的声音：对不起，你今天的取款已经达到上限。啊！已经超限额2万元。我取回卡，像一个盗墓者匆匆撤退。
2月18日，我早早起床，上班的途中，绕道又去了邮储银行，取款机上多贴了一张纸条：2月18日已经消毒。取款机的面孔还是那样生冷，我取完所有的余额，像提着一沓校对完即将交付开印的书稿疾步离开。
一缕和煦的春风把我送上了车。
进办公室，参加完干部职工的捐款活动，我前往楚雄州红十字会。会长听说我要来捐款，已在门口等候，一见面便说：“谢谢你来支持我们的工作”。
我回她一个笑：“一点鹅毛心意”。
没想到分管红十字会的副州长正在和他们研究防控疫情捐款捐物的相关工作，也迎上来握着我的手：“谢谢你来奉献爱心”。
工作人员清点完钞票说：32733元，对吗？
我点点头。
旁边有人插话：零头也不留？全部捐了？
我点点头。
工作人员又问我捐款的意向，我说湖北疫区。并根据要求写了捐款意向函。
办完捐款手续，副州长、会长送我下楼，一再说我是楚雄有史以来第一个捐献稿费最多的人，要和我一起拍张照片，留作资料。
合影完毕，我带着一张捐款收据，一本捐赠证书离开红十字会，仿佛是从印刷厂出来，看到了自己《故乡的眼睛》成书的模样，心情仿佛是自己的某篇文章在大报大刊发表一样，犹如女儿当年从产房抱出来一样，有多高兴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似乎有些巧合，今天是我从牟定县调到楚雄工作整整十年的日子。十年文字堆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觉得文字越来越有香甜味，越来越有嚼头。
三
2月19日上午，楚雄州政协领导得知我捐款的消息，安排州政协的副秘书长打来电话，再三说明要从政协委员的角度对我进行宣传。没想到，这个信息化的时代，新闻就像长满翅膀，第二天，我的名字就飞入《人民政协网》《人民政协报.政协天下》《云南日报客户端》《云南政协报》《云南楚雄网》《今日头条》的里。很多熟人朋友给我雪花般发来微信，有的转来报刊网站宣传我的文章，有的转来网友评论的截频，有的是问候点赞，令我应接不暇，手机发烫，电池短命。
2月20日，《西部散文网》《新浪网》《河北青年网》《云南经济报》也转载了我捐款的事迹。
看着这些暖心的留言，我感觉自己来文化活动中心上班一年多，还没有发现这里春天如此美，暖暖的阳光，柔软的春风，火红的樱花，叽叽喳喳的小鸟……此刻，满园春色好像都属于自己。
2月21日，楚雄州文明办领导打来电话，要向省文明办推荐我为“楚雄好人”。
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楚雄州确诊的4例新冠肺炎感染者全部治愈清零，人们绷紧的神经扣子被公开的信息渐渐松开。
下班回家，我推开厨房的窗子，无意中看到了花园里的一朵茶花已经有碗口大，妻子也伸过头来看，她也惊喜我也惊喜！
惊喜之余，妻子告诉我，今天自家的花园里飞来几只黑头鸟，偷啄开得争艳的玉兰花，说是那种鸟脸皮真厚，赶跑了又来，赶跑了又来，要求我采取防护措施。我先也觉得奇巧，后来想想偌大一棵花，近百朵，让它啄几朵也不会伤筋动骨。便这样诱导妻子：那是喜鹊登门，好兆头啊！
四
几天来，随着复产复工，街市门面陆续开门营业，经历了一场病疫阵痛的城市渐渐地又车多人多，还原喧嚣，慢慢恢复了元气。
连日来，卡点取消了，公园开放了，宅在家里闭不住了。每天晚饭后我去太阳历公园逛逛，到处是来来往往的人，偶尔听到口罩里传出的声音仍然是与疫情有关的种种话题。一场疫情过后，没有人谈票子、房子、车子，说得更多的是身体、健康、生命，国家和人民。
意想不到的是新冠肺炎疫情比狐狸还狡猾，有的感染者毫无发烧咳嗽征兆，有的感染者检测无阳性核酸，有的感染者治愈后再度被感染，世界上已经有很多国家有确诊病例蔓延，新冠肺炎疫情仍在和全人类“躲猫猫”，戴口罩、扫码、量体温、洗手、消毒仍是我们每一天必须做的“功课”。
3月3日，我收到湖北省作家协会的感谢信。重点内容摘录如下：2020年春节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武汉，武汉封城湖北告急。对于楚雄州作协和李光彪主席的精神鼓励和支持，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全省作家、文学工作者备受鼓舞。在此，我们向你表示诚挚的谢意和衷心的感谢！
时间的年轮总是如此巧合，2007年3月3日，我当选牟定县政协主席，今天刚满十四年，湖北省作协的感谢信就是缘分馈赠给我最好的纪念礼物。感谢信被同事在朋友圈里转发后，我又听到了一朵朵花开的声音。
3月8日，国内的疫情一天天好转，得到了有效控制，楚雄逐步又恢复为楚雄的样子。今天是周末，我回牟定，看了岳父、岳母后，和妻子去化佛山溜了一圈，踏山看水，寻春访花。晚上，为了庆祝三八妇女节，我和妻子开怀畅饮了两杯小酒，仿佛不是在为妻子过节，而是在为抗疫初战告捷祝福。
3月11日，楚雄电视台《楚雄新闻》《民情直通车》分别播报了我捐款的事迹和楚雄州文艺界以笔为器，以艺抗疫，为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贡献文艺力量的新闻。
3月12日，文友发来微信：武定香水中学的老师把你捐稿费给武汉作为素材，要求学生写作文。
3月13日，河北《散文百家》杂志社社长与我通电话：听说李老师把10年的稿费都捐给了武汉疫区，你是一个有担当，有大爱的人，向你学习。
3月19日，云南省作协打来电话，要求我提供材料，决定将我作为云南省文学界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工作中表现突出的人员上报中国作协。
新冠状肺炎疫情来袭，国之灾难。民族的脊梁，需要国民挺起腰杆，有的人为了拯救患难同胞，在一线倒下了，以生命换取生命；有的人奉献爱心，捐款捐物驰援抗击疫情；很多人力所能及，都在为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发力。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在这场来势汹涌的新冠肺炎疫情面前，想不到我的一片鹅毛之意，也会在抗疫中激起一串美丽的浪花！
李光彪，笔名虎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文联、作协主席。《金沙江文艺》主编。著有《随笔漏拾》《沾满泥土的情绪》《母亲的气味》等。《故乡的眼睛》等十篇散文入选全国高中、初中、小学语文试题。《一根稻草》等八篇散文入选《散文优秀作品年选》。曾获云南日报文学奖，云南滇西文学奖。
